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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机屏幕的光线刺得我眼睛疼。
2025年3月1日,上午8:00。
我盯着那串日期看了足足十秒,大脑像被塞进了一台老旧的滚筒洗衣机,轰隆隆搅动着混乱的画面碎片:腐烂腥臭的气息灌满鼻腔,粘稠发黑的血浆溅在脸上还是温热的,背后那记阴狠的推力,还有丧尸喉咙里发出的、令人牙酸的“嗬嗬”声,以及尖锐指甲撕裂皮肉的剧痛……
“嘶——”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,下意识捂住左肩。那里光洁平滑,没有任何伤口,可幻痛却无比真实,带着死亡烙印般的冰冷。
我重生了。
重生在丧尸病毒全球大爆发——整整一个月之前。
上辈子,就是看到这个倒计时后,我像被火烧了屁股的猴子。卖房!贷款!疯狂囤货!加固安全屋!联络所谓的“可靠”队友!每天只睡三小时,把自己累得像条脱水的沙丁鱼,最后呢?用命打造的安全屋和物资,成了别人活命的踏脚石。我被那个口口声声“生死与共”的队长王强,亲手推进了丧尸堆里,就为了多抢半箱罐头。
真他妈讽刺。
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疲惫感,如同深海的淤泥,瞬间从脚底漫过头顶。不是恐惧,不是愤怒,是累。是那种被榨干了所有力气、所有希望后,连灵魂都懒得再挣扎的虚无感。
卷?奋斗?打造末日堡垒?
呵。
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。手指在冰凉的手机屏幕上划拉着,找到了那个被我命名为“末日倒计时”的APP。猩红的数字刺眼地跳动着:【距离“X-Day”还有:29天23小时59分】。
指尖悬在“删除应用”的按钮上,停顿了一秒,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。
“噗”一声轻响,那象征着催命符的图标消失在屏幕上。
世界清静了。
我像一滩彻底融化的冰淇淋,重重地把自己摔回柔软的被窝里。枕头散发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,被子里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。窗外,早高峰的车流声、楼下早餐摊的叫卖声、邻居家小孩练琴的跑调音符……这些平凡到被忽略的噪音,此刻听在耳中,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奢侈感。
活着,真好。
躺着,更好。
手机嗡嗡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动着“王强”的名字。上辈子,就是这个“好兄弟”,在我累死累活囤货时第一个响应,然后在我背后捅了最致命的一刀。
我眼皮都懒得抬,直接划开,挂断。动作行云流水,带着一种甩掉千年老痰般的畅快。
世界,更清静了。
饥饿感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。我慢吞吞地摸过手机,点开黄色外卖软件。指尖在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上滑过,最终落在一家评分很高的奶茶店图标上。
【芋圆波波奶茶,大杯,去冰,加双倍珍珠,加奶盖。】
【备注:送到请放门口,勿敲门勿打电话,好人一生平安。】
支付成功。
做完这一切,我翻了个身,把脸埋进蓬松的枕头里,满足地喟叹一声。咸鱼的快乐,就是这么朴实无华,且枯燥。
然而,这份宁静很快被打破了。
“咚咚咚!咚咚咚!”
不是敲门,是砸墙!沉闷、暴躁、带着一种要把墙锤穿的疯狂力道,从隔壁传来,震得我床头的马克杯都在嗡嗡作响。
紧接着,一个男人嘶哑、焦灼、甚至带着点破音的咆哮穿透墙壁,清晰地炸进我耳朵里:
“林晚!林晚你他妈死了吗?!开门!!!”
是隔壁的赵铁柱。一个身高一米八五、体重两百斤、据说以前是健身教练的壮汉。上辈子,他是这栋楼出了名的囤货狂魔,爆发前几天,楼道里堆满了他抢购的米面粮油,活像个小型仓库。最后,他也成了第一批被物资吸引来的暴徒撕碎的倒霉蛋之一。
我慢悠悠地坐起身,捋了捋睡得乱糟糟的头发,趿拉着毛绒拖鞋,像个树懒一样挪到门边。没开防盗链,只拉开一道缝。
门外,赵铁柱那张方正的国字脸涨得通红,眼珠子瞪得像铜铃,里面布满了熬夜和焦虑催生的红血丝。他穿着件被汗水浸透的背心,露出虬结的肌肉,胸口剧烈起伏着,呼出的热气几乎喷到我脸上。他身后,楼道里果然已经堆着几袋鼓鼓囊囊的大米和几箱矿泉水。
“林晚!”他看到我,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怪物,声音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拔得更高更尖,“你他妈还睡得着?!你看看新闻!看看网上!都他妈要变天了!你知不知道还有多少天?!”
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,唾沫星子横飞,试图把他手机屏幕上那些语焉不详的“未知病毒”、“多地骚乱”的新闻怼到我眼前。
我往后仰了仰头,避开他的“生化攻击”,慢吞吞地“哦”了一声,脸上是睡意未消的茫然,眼神放空,仿佛他说的是火星语。
赵铁柱被我这一声毫无波澜的“哦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,他喘着粗气,手指哆嗦着指向我空荡荡、除了几件家具啥也没有的客厅(上辈子疯狂囤货的痕迹早就被我清理干净了),痛心疾首,恨铁不成钢:“你他妈……你他妈真就一点不准备?!水呢?吃的呢?!你等死吗?!”
就在这时,“叮咚——”
门铃声清脆地响起,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。
我眼睛一亮,瞬间来了精神,灵活地绕过堵在门口的赵铁柱庞大的身躯(他完全没反应过来),拉开了门。
穿着黄色制服的外卖小哥站在门口,手里拎着我那杯标注着“双倍珍珠”的奶茶,脸上挂着职业微笑:“您好,您的外卖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接过那杯沉甸甸、冰凉凉的快乐源泉,插上吸管,满足地吸了一大口。Q弹的珍珠混合着浓郁的奶香和茶香瞬间充盈口腔。
赵铁柱目瞪口呆地看着我,看着我手里那杯在末日倒计时下显得格外刺眼、格外“奢侈”的奶茶,看着他眼中“等死”的我,脸上那副惬意满足、仿佛世界末日只是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的表情。
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,眼神从愤怒到震惊,再到一种看疯子般的彻底绝望和荒谬。
我叼着吸管,腮帮子因为塞满珍珠而鼓起,含糊不清地对着这位快要原地爆炸的邻居说道:
“急啥?”
然后,我当着他的面,慢悠悠地踱回客厅,一屁股陷进松软的沙发里,拿起丢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,屏幕还停留在消消乐第587关的界面上。
指尖在屏幕上清脆地划拉着,伴随着欢快的BGM和消除特效音,我头也不抬地补充道:
“等我通关这局消消乐。”
“砰!”
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摔门声,震得整个楼道都晃了晃。赵铁柱那充满绝望和愤怒的咆哮被厚重的门板隔绝,只剩下模糊的尾音。
世界,终于又清静了。
我惬意地窝在沙发里,又吸了一大口冰冰凉的奶茶。嗯,双倍珍珠,双倍快乐。
末日?哪有通关重要。
时间在我咸鱼般的躺平中,以一种近乎粘稠的速度流淌。
窗外的世界,如同一个被不断加热的压力锅。新闻里的“未知病毒”报道频率越来越高,画面里的骚乱场景也越来越失控,打码的范围越来越大。网络上各种真假难辨的“内部消息”、“末日预言”甚嚣尘上,恐慌如同瘟疫般无声蔓延。超市货架被一次次扫空,加油站排起长龙,银行门口挤满了提取现金的人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、令人窒息的焦灼。
我的小公寓,却成了风暴眼中唯一诡异的平静点。
没有堆积如山的罐头,没有成箱的矿泉水,没有加固门窗的金属板和刺眼的焊接火花。客厅里唯一的“物资”,是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空奶茶杯和披萨盒。
我每天的日程表固定得令人发指:
- 上午:睡到自然醒(通常日上三竿)。
- 中午:点外卖(奶茶+高热量垃圾食品是标配)。
- 下午:裹着毯子窝在沙发里,刷剧、打游戏(消消乐已通关至1024关)、或者干脆望着天花板发呆。
- 晚上:重复中午的操作,然后继续刷剧或发呆,直到困得睁不开眼。
期间,我的手机像抽风一样响个不停。除了坚持不懈、试图拉我入伙“共建末日堡垒”的王强(已被我拉黑),还有各路亲戚朋友或恐慌或试探的电话信息。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:“晚晚啊,你那边怎么样?妈给你寄了五十斤大米,你记得收啊!” 我那个远房表姐拐弯抹角:“晚晚,听说你之前买了套小公寓?现在这情况,房子不如粮食实在啊,姐认识个收房的,价格好商量……”
我一律用最咸鱼、最敷衍的语气应对:
“嗯嗯,知道了妈,放着吧。”
“啊?表姐你说啥?信号不好……喂?喂?”
或者干脆装死,任由手机在沙发上震动到没电。
世界在疯狂内卷,我在安心躺平。卷王们如火如荼地备战末日,我在研究哪家外卖的炸鸡更酥脆多汁。强烈的反差,让我这方寸之地,弥漫着一股格格不入的荒诞气息。
赵铁柱偶尔在楼道里撞见我扔垃圾(主要是外卖盒),眼神复杂得像在看外星生物,混合着愤怒、不解和一丝……诡异的怜悯?他嘴唇翕动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只是重重哼一声,扛着他的第N箱物资,像头悲壮的耕牛一样撞开自家房门。
直到那一天。
2025年4月1日。
愚人节。一个充满黑色幽默的日子。
清晨,天空阴沉得如同泼了墨。空气粘稠压抑,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。城市死一般的寂静,往日喧嚣的车流人声彻底消失了,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凄厉到变调的汽车警报,或者……某种非人的、拖长的嘶吼。
“X-Day”,到了。
我裹着那条毛茸茸的珊瑚绒毯子,蜷缩在沙发里,手里捧着平板。屏幕上是《植物大战僵尸》的经典界面,向日葵正欢快地摇摆着产出阳光。我慢悠悠地点着屏幕,收集阳光,种下一颗颗豌豆射手。
“砰!砰!砰!”
这一次,砸的不是墙,是我家的防盗门!
粗暴、疯狂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!金属门板在重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和震颤!门外传来几个男人粗野、暴躁、充满戾气的吼叫:
“开门!操!里面的人听着!把吃的喝的都交出来!”
“再不开门老子砸烂它!”
“妈的,这层就这家看着最空,肯定有货!砸!”
显然,混乱爆发后,这栋楼里一些按捺不住的“狼”,开始寻找最软的“羊”下手了。而我这个平时“不囤货”、“等死”的咸鱼,在他们眼里,大概就是那只最好捏的软柿子,或者,是只虚张声势、藏着好东西的肥羊?
砸门声越来越密集,越来越狂躁,门锁发出痛苦的呻吟,门框周围的墙灰簌簌落下。
我慢条斯理地放下平板,在豌豆射手们英勇地抵抗着第一波僵尸进攻的背景音中,趿拉着拖鞋,像散步一样走到门边。
“咔哒。”
在门外暴徒惊愕的短暂停顿中,我解开了最后一道防盗链,平静地拉开了门。
门外,站着三个气喘吁吁、满眼血丝的男人。为首的是个光头,脸上带着刀疤,肌肉虬结,手里拎着一根沾着不明暗红色污迹的钢管。另外两个也一脸凶相,手里拿着撬棍和消防斧。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臭和……新鲜的血腥味。显然,他们不是第一次“光顾”邻居了。
看到门打开,光头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兴奋,但当他的目光越过我,扫向我身后一览无余的客厅时,那兴奋瞬间凝固,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和暴怒。
空!
太他妈空了!
除了必要的家具,客厅里干净得能跑老鼠!别说成堆的物资,连个像样的背包都没有!唯一的“生活气息”,是沙发角落里堆着的零食包装袋和茶几上几个空可乐罐。
“操!”光头身后的黄毛忍不住骂出了声,眼睛瞪得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,“大哥!这……这他妈是个穷鬼!比耗子窝还干净!”
刀疤光头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,他凶狠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在我身上,似乎想从我裹着毯子、头发凌乱、睡眼惺忪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恐惧。但他只看到了一片平静,甚至……还有点被打扰了游戏的不耐烦?
“吃的!喝的!藏哪儿了?!”光头往前逼近一步,钢管几乎要戳到我鼻子上,唾沫星子喷溅,“别他妈耍花样!老子看见你点外卖了!肯定有存货!”
我掀起眼皮,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,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在脚边狂吠的吉娃娃。然后,我慢吞吞地抬起手,裹着毯子的胳膊指向客厅最里面、靠近阳台的一个角落。
三个暴徒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。
那里,墙角根,有一个不起眼的、被旧报纸半遮半掩的小洞,勉强能塞进一个拳头,一看就是老鼠的杰作。
我吸了吸鼻子,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种理所当然的咸鱼腔:
“压缩饼干啊?”我用下巴朝那老鼠洞努了努,“喏,就塞那儿了。老鼠洞左边,墙缝里,还有半块上周吃剩的。自己抠吧,别吵我打游戏。” 说完,我还极其应景地打了个哈欠,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。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只有楼道里远处隐约传来的、不知是人是鬼的惨叫声,和我身后平板里豌豆射手“噗噗噗”发射豌豆的音效,构成一幅荒诞到极致的背景音。
光头举着钢管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刀疤扭曲着,表情精彩纷呈,从暴怒到错愕,再到一种被当猴耍的羞辱感和……深深的无力感。他看着墙角那个老鼠洞,又看看眼前这个裹着毯子、一脸“你们赶紧拿了东西滚蛋别耽误我种向日葵”的女人。
“你……你他妈……”黄毛张着嘴,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世界观仿佛受到了核打击。
另一个拿着消防斧的,眼神都直了,喃喃道:“疯……疯子……”
最终,刀疤光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,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治疗,他猛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,眼神复杂地瞪了我一眼,那眼神里有愤怒,有不解,但更多的是一种“这他妈什么品种的奇葩”的崩溃。
“晦气!”他低吼一声,收起钢管,转身就走,步伐甚至带着点踉跄。另外两人也如梦初醒,慌忙跟上,仿佛身后不是空荡荡的屋子,而是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地。
防盗门在我面前轻轻合上,隔绝了外面的混乱和那三个怀疑人生的背影。
我裹紧了小毯子,慢悠悠地踱回沙发,重新抱起平板。屏幕上的僵尸大军已经攻破了第一道防线,啃食着我可怜的坚果墙。
“啧,真菜。”我撇撇嘴,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动,补上新的向日葵和豌豆射手。
阳光,金币,植物大战僵尸。
外面的世界?爱咋咋地吧。
时间失去了日历的意义,只剩下白天和黑夜的更替,以及收音机里断断续续、如同风中残烛的信号。
三个月过去。
窗外的世界,早已褪尽了文明的色彩,沦为一片冰冷、破败、被死亡气息浸透的废墟。曾经喧嚣的城市,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和覆盖其上的、厚厚的、肮脏的积雪。枯死的藤蔓如同巨大的黑色血管,缠绕着倾颓的高楼。天空永远是压抑的铅灰色,低垂地笼罩着死寂的大地。寒风呼啸着穿过空荡的街道,卷起雪粉和不知名的碎屑,发出鬼哭般的呜咽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和一种更深沉的、万物腐朽的绝望味道。
偶尔,能看到一些僵硬、迟缓的身影在远处的雪地里拖行,那是被严寒暂时“冻结”的枯萎者(Withers)。它们像一群被遗忘在冰河世纪的恐怖雕塑,无声地提醒着活人,危险只是蛰伏。
城市中心,依托一座坚固体育馆建立的官方“曙光基地”,成了方圆百里内幸存者们最后的、也是唯一的希望灯塔。然而,这希望的光芒,也如同风中残烛,微弱而飘摇。
基地内部,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。幸存者们蜷缩在冰冷的看台座椅上、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里,甚至直接裹着破毯子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饥饿和寒冷是这里永恒的主题。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深深的疲惫、麻木和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灰败。空气污浊不堪,混合着汗臭、排泄物的骚味、伤口溃烂的脓腥以及劣质燃料燃烧产生的刺鼻烟味。
食物的配给已经降到了最低限度。每天分发的,只有一小块硬得像石头、带着霉味的黑麦面包,或者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、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“糊糊”。这点热量,仅仅能维持生命最基础的代谢,远远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饥饿带来的虚脱感。
此刻,正是晚餐(如果那能称之为晚餐)时间。巨大的体育馆内,只有压抑的咀嚼声、孩子细弱的哭泣声和此起彼伏、因肠胃不适而发出的痛苦呻吟。
一个瘦得脱了形的男人,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能照见自己憔悴倒影的“糊糊”,伸出舌头,极其珍惜地舔着碗壁最后一点残渣。冰凉的糊糊滑过喉咙,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,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吞没。他抬起头,茫然地望着体育馆高高的穹顶,眼神空洞。
“哥……我饿……”旁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,蜷缩在一条破毯子里,嘴唇冻得发紫,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。
男人没说话,只是把自己碗里最后一点点粘稠物刮下来,颤抖着递到少年嘴边。少年贪婪地一口吞下,连碗边都舔了舔,然后蜷缩得更紧,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着。
绝望,如同冰冷的潮水,无声地淹没着每一个人。生存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痛苦的挣扎。啃树皮?那已经是昨天基地外围几个饿疯了的人干过的事了。今天,连体育馆角落里那几根支撑用的、干枯的木柱子,都被人偷偷刮下了不少木屑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,体育馆角落里,那台依靠人力发电机勉强维持供电的公共广播喇叭,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!
“滋啦——滋啦——!”
噪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无数双麻木、疲惫、饥饿的眼睛,茫然地、带着一丝本能的惊疑,投向声音来源。
电流噪音持续了几秒,然后,一个清晰的女声传了出来。
那声音……太特别了!
没有基地广播员惯有的那种凝重、疲惫或者公式化的鼓励。相反,那声音懒洋洋的,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不耐烦?仿佛不是在进行生死攸关的广播,而是在抱怨楼下装修太吵。
【喂?喂喂?听得见吗?试麦试麦……】
【咳,那个……曙光基地的各位,晚上好啊?】
【长话短说。】
【鄙人,在市中心原‘大地’购物中心,地下十八层,嗯,就是以前卖奢侈品那层再往下挖了十八层的地方。】
【搞了个……嗯,防核级别的堡垒吧。水电暖网全通,恒温恒湿,自带空气循环和水培农场。】
【地方挺大,一个人住有点空得慌,还怪费电的。】
【所以,招个合租室友。】
广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,似乎说话的人喝了口水。整个体育馆落针可闻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连咀嚼和呻吟都停止了,仿佛怕错过任何一个音节。
那懒洋洋的女声继续响起,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咸鱼腔调,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体育馆上空:
【要求嘛,很简单。】
【第一,会做饭。要好吃的,别整那些糊弄鬼的糊糊和石头面包,我吃腻外卖了。】
【第二,别吵我睡觉。我起床气很大。】
【就这。】
【哦对了,位置在B区入口,密码锁,密码是‘咸鱼万岁’。】
【先到先得,过期不候。】
【……滋啦……】
广播信号中断了。
死寂。
绝对的死寂。
几万人的体育馆里,只剩下广播结束后的电流余音,以及无数个如同被石化般僵硬的身影。
捧着空碗的男人,手停在半空,碗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张大了嘴巴,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。
蜷缩在破毯子里的少年,猛地坐直了身体,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麻木的人群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,死水般的绝望瞬间被击碎,掀起惊涛骇浪!
“地……地下十八层?防核堡垒?水培农场?”有人梦呓般重复着。
“会做饭?别吵睡觉?就这?!”有人声音拔高,充满了荒谬感。
“‘咸鱼万岁’?这他妈是什么密码?!”有人抓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。
“市中心!购物中心下面!我知道那里!离这里不远!”有人猛地跳了起来,眼中爆发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。
“快!快走!先到先得!”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。
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!整个体育馆瞬间炸开了锅!
麻木和绝望被这荒诞离奇、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广播彻底驱散!无数人从地上、椅子上弹了起来!饥饿、寒冷、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!人们争先恐后、推搡着、叫喊着,像一股决堤的洪流,疯狂地涌向体育馆的出口!目标只有一个——市中心,“大地”购物中心,地下十八层!那个密码是“咸鱼万岁”的防核堡垒!
混乱中,没人注意到体育馆高高的穹顶角落阴影里,一个穿着基地管理制服、面容冷峻的男人,正死死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。他正是王强。他听着广播里那熟悉又陌生的、带着咸鱼腔的懒洋洋声音,看着下方疯狂涌出的人潮,脸上血色尽褪,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、扭曲的嫉妒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!
“林晚……是你!竟然是你!”他咬牙切齿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,带着刻骨的寒意,“你竟然……你竟然……”
而此刻,风暴的中心。
地下十八层。
厚重的、足以抵御核爆冲击的合金气密门内,是一个灯火通明、温暖如春、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巨大空间。恒温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,空气净化器保持着清新的循环。一侧墙壁是巨大的透明水培槽,翠绿的生菜、鲜红的番茄、饱满的草莓在人工光照下生机勃勃。另一侧是设备齐全的现代化厨房,飘散着刚烤好的面包的诱人香气。
客厅中央,一张宽大舒适的真皮沙发上。
我,林晚,正裹着一条更厚实、更柔软的羊绒毯子,整个人陷在沙发里,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双操作着手柄的手。
面前的巨幅投影屏幕上,是《塞尔达传说:旷野之息》的壮丽海拉鲁大陆。林克正骑着白马,在夕阳下的草原上自由奔驰。
旁边的茶几上,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、加了双倍珍珠的芋圆波波奶茶,旁边还有一小碟刚烤好的、点缀着蔓越莓的黄油曲奇。
我操控着林克轻松地砍翻了一个波克布林营地,捡起掉落的卢比和武器,满意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。
头顶的广播麦克风还闪着微弱的指示灯。
外面的世界?抢破头的人潮?王强的无能狂怒?
关我屁事。
我调整了一下更舒服的躺姿,毯子裹得更紧了些。
嗯,新室友最好会做糖醋排骨。